【何尚】杏仁酥
破镜重圆 民国背景
尝试新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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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兴电影院的对面新开了一家装修奢华的咖啡馆,于是一时间便成了好赶时髦的富家太太与小姐们的好去处,连上海知名的影星歌星都习惯于在空闲时前去喝一杯咖啡,小憩片刻——比如尚九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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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将咖啡从托盘里轻轻放在望着窗外出神的尚九熙面前,轻声出言提醒道。
“九熙先生,您的咖啡。”
阳光跃进咖啡杯里,泛起几分涟漪。
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折射出服务生仿西式的制服,和身着西装的尚九熙的精致侧脸。
尚九熙已经逐渐习惯自己的艺名尚九熙,只下意识的道谢,然后轻轻的抿了下唇瓣,抬起那双笼了层淡淡水光的眼眸,勾着服务生和自己一起看向桌边静静摆放着的一支玫瑰花。
“今天店里有活动吗?”
服务生顺着这位的目光一同朝桌角看去,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位的欲言又止,忙给这位如今在上海声名最大的歌星解惑。
“嗐,我们老板有多吝啬,尚先生您是最清楚不过的。这玫瑰是对面荣兴大酒店的何老板特意托我们放在您常坐的位置上,甭管您来不来,都一天送一支。”
尚九熙垂下眸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服务生也知这位老主顾虽然是京城里当下最火的歌星,但私下却同热烈而外放的舞台形象全然不符。
每每前来店里碰上富家太太是他的狂热粉丝也只是抿着唇笑笑,不似旁的戏子们下了黄包车便只顾着昂着头颅,浓郁的香水味里都带着不屑一顾。
尚九熙从钱夹里拿出给服务生的小费,服务生连忙一边道谢,一边笑眯眯的双手接过。
“谢谢尚先生,何老板还托我给您带句话。”
尚九熙下意识的把目光透过玻璃窗,移到街道对面的荣兴大酒店。
“什么话?”
“何老板说话在花里。”
尚九熙把目光收回来,“知道了,有需要我再叫你。”
服务生识相的拿着小费离开,不忘感叹何老板恐怕要痴情错付。整个上海,谁人不知尚九熙当上歌星的契机便是恋人曾最爱听他唱歌,只可惜恋人早逝,只留了尚九熙一人。
而尚九熙在某次报纸采访中也透露过自己的原名叫尚文博,改成尚九熙的缘故也只是因为故人名字里有个九,借此铭记故人而已。
尚九熙端起白瓷杯放在唇边抿上一口,咖啡渍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唇角,又被粉嫩的可爱舌尖轻而快的舔舐掉。
一杯咖啡即将见底才神色淡然的拿起那支玫瑰,只见最外层的每一片玫瑰花瓣上都写了一个小字,墨汁顺着花瓣的纹理蔓延成独特的花纹,连起来则是一句话。
“晚七点荣兴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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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尚文博还不是名震上海的歌星尚九熙,只是舞厅里驻唱的小歌手。何九华也尚未成为荣兴大酒店的何老板,只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小少爷。
他们那时还都只是懵懂少年,而少年们只需一个眼神就足以动心。
少年的爱恋来的匆匆,一阵春风刮过,便足以让恋人亲吻,也引得富贵家的少爷为了爱情出逃家里。
出逃家里的何九华,起初还能睡客栈,下馆子。可银钱终有一天会花光,便只能不念书,而是找了份商铺算账的活计,晚上睡在学堂里,偶尔靠着尚文博从舞厅回来后给他带些饭来。
那时的何九华总是一边吃着饭,一边弯着狐狸眼,撒娇般去哄尚文博,说他以后一定会赚大钱,然后建一座大酒店,让尚文博随便吃。
尚文博也乐得和他一起做白日梦,喂了少爷一口水后,笑着说自己比起下馆子更爱吃东街老李头家的杏仁酥。
何九华便飞快的改了主意,说要把酒店建在李氏点心铺子的对面,这样尚文博下了楼就能去吃。或者何氏的大少奶奶尚文博只要吩咐一声,便自会有仆人帮你跑腿代劳。
后来他们都等到了那么一天,可也都没等待那么一天。
但此刻的尚文博尚不知日后诸多坎坷,也仍未成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歌星尚九熙,只红着脸去推何九华。
何九华多半只是吻上恋人的颈侧软肉,用舌尖勾着尚老师的耳廓,央他唱歌给自己听。
于是学堂里昏黄的阳光照进来,歌声顺着风飘到路灯上,恋人彼此依偎。
少爷会落难,但不会永远平凡。
尚九熙最后一次见到何九华时,是在李氏点心铺的门口。
何九华捧着一个油纸包,狐狸般狭长的眸子弯起来,宝贝似的捧到尚九熙眼前,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骄傲和得意。
“文博儿,快吃。老李头家的杏仁酥只剩最后一份了,知道你爱吃我特意买下来了。”
尚文博愣了愣,却没接过杏仁酥。
“你哪来的钱买的杏仁酥。”
何九华避而不谈,只笑着又把杏仁酥推的近了些。
“文博儿,快吃,一会儿改凉了。你前几天不是还念着想吃吗?我从商铺下了工就跑过来买的,幸好……”
尚文博抢走何九华手上的油纸包,不依不饶的逼问。
“你今天根本就没去商铺,我问你钱是哪来的?”
何九华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举着的手也慢慢放下,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声音开口。
“我把玉坠当了。”
尚文博是知道何九华多么宝贝那块玉坠的,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当下眼眶便湿热起来,却还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故意冷嘲热讽。
“何老板,您这是打算靠典当发家,然后建酒店啊?”
“你今天当了玉坠,明天当扳指,后天当衣服,那大后天呢?当我吗?”
何九华垂着眼不敢抬头,也错过尚九熙眼底氤氲着的雾气。
良久,何九华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何家已经联合所有商铺禁止我去做工,我每天去看看码头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文博儿,你别生气,我明天一定……”
尚文博打断了何九华,他不忍心看见恋人狼狈模样,狠下心别过眼不去看他。他盯着远处站着观看这场闹剧的何家管家突然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意,不知是在笑谁。他抖着声线自欺欺人,泪水也摇摇欲坠。
“何九华,我不喜欢吃杏仁酥了。”
“我们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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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李氏点心铺的老板回老家了,原址上便新建了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对面便是荣兴大酒店。
整个上海都知荣兴大酒店的何老板财力雄厚,面容英俊,为人也最是风流。多少太太小姐在荣兴大酒店里一连坐上几个下午,只为了能见上何老板一面。
尚九熙在家里坐立不安四个小时后终于决定前来赴约,并非同那些小姐们一般被何老板的容貌迷了心智——虽说他三年前的确如此。
荣兴大酒店的内部同外部一样装修的富丽堂皇,半点不辜负何九华背后的何家给世人的印象——父兄做官,母家则是南京最大的丝绸商。
钱权结合,何家几乎是一家独大。
所以荣兴大酒店之所以能在上海滩稳坐第一酒店,除了何九华经营的当之外,也多是捧着何家的面子。以至于哪怕是上海里有头有脸的上流人士,前来荣兴也需要提前预约。没有预约的人甭管是一流歌星还是达官显贵通通进不来,偏偏还不敢发半分怨气。
但尚九熙明显是个例外。
服务生刚刚挂着客套笑意走到尚九熙身侧,礼貌询问对方是否有预约时,尚九熙就把玫瑰扔在服务生的托盘上,眉眼间带着几分讥讽笑意。
“没有预约,何家又准备赶我走吗?”
服务生自然是认得这位当今最火的歌星尚九熙,但也想不起尚九熙口里这个“又”字,从何说起。一时间也摸不准这位角儿的脾气,只敢赔着笑,拿眼神向经理求助。
经理从孟老板的包厢里刚一出来就看见服务生和尚九熙僵持着,心里一哆嗦,忙过去训斥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们吗?老板说过,尚老师不需要预约,并且所有消费免单。”
经理赔笑朝尚九熙道歉,“尚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的心情了,都是我这个经理失职。我们老板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随我来。”
尚九熙抿唇跟在经理的身后。荣兴大酒店足有五层,在二层与三层交接的楼梯口处,尚九熙突然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盯着经理的背影。
“管家,你有想过三年前你代表何家赶我离开何九华身边,而三年后你会毕恭毕敬的带我去见你们家少爷吗?”
现在身为荣兴大酒店的经理,曾经的何家管家的身影一僵,缓慢的转过来,苍老的脸上嘴唇嗫嚅着,像是无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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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文博拿着杏仁酥转身离开,何九华却仍然愣在原地,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张着嘴一时不知道应该先哭还是先喊。他全然不知几个小时前,他们何家的管家早就把何家是如何联合所有商铺粮铺甚至是布铺打压何九华。
尚文博永远记得管家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皮微微耷拉着,像是不屑于他们少年间所谓的情爱故事。管家语气平缓,尚文博却无端体会出几分讥诮。
“您应该理解,九华少爷在何家是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本该是拿画笔的手,现在却偏偏要去搬货,平白毁了前十几年的功夫。”
“俗话说得好,父子没有隔夜的仇。九华少爷只要低头认个错,整个何家还是他的。”
“您要是真的喜欢我们少爷,就劝他回家吧。也并不一定要你们分开,毕竟就算将来少爷联姻了,也可以保持着关系,何家会给您置办一所……”
尚文博指尖冰凉,他本就心思敏感,更别提管家几乎将外室两个说的直白。少年人眼眶几乎泛红,却还是靠着骨气硬撑。
“我觉得我们不必聊了。”
可少年骨气也抵不过现实。
尚文博盯着原本金贵的小少爷如今狼狈而卑微的样子鼻尖发酸,心窝子也跟着涌起苦涩海水滋味。所以他终究还是狠了心把本来坐享富贵的少爷还回去。
后来,何九华被何家送出国留学时,尚九熙也曾远远的送了送他。
他站在遥远处看着码头的身着西装皮鞋的何小少爷,无端想起那段日子里身着布衣惯爱撒娇的何九华曾笑着哄自己说,现在的苦都是一时的,文博儿,我们来日方长。
他舌根发苦,最后一次细细端详着爱人的身影,在心里同他真正道别。
何九华,我们没有来日方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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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九熙怎么也没想过时隔三年未见的旧恋人相见会是如此情形。
何九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笑着为他拉开椅子坐下,还同从前一般柔着嗓音叫他文博儿。
何九华像是在尚九熙来之前就已经喝多,眼底盛着诱人水光,眼尾处比从前多了几分勾人的欲色。
何九华自顾自地给两人斟了半杯红酒,自言自语般颠三倒四的叙述着。从他当年怨尚九熙抛下他和他们的誓言,到母亲不忍自己夜夜买醉,终于肯在他留洋前告诉他事情真相。再到他回到上海实现誓言,在原本的李氏点心铺的对面建了一所大酒店。
何九华分辨不出自己是泪意模糊的眼圈滚烫,抑或是酒气熏的尚九熙眼尾也晕红。
他只听自己抖着嗓音站在尚九熙的身侧,俯下窄瘦腰身去看心上人眼底的星星。
“文博儿,当年的愿望,除了最重要的一个之外,我全都实现了。”
尚九熙曾经自私的希望何九华好,于是将他从泥潭里推开,可他又何尝不是在日后的无数个日夜牵挂爱人。
尚九熙一如当年般,红着眼眶却抬头盯着何九华的脸。
何九华目光温柔,像是要补足这三年的遗憾,他嗓音柔和却难掩紧张。
“文博儿,你还愿意和我来日方长吗?”
像是沉默了一个世纪,尚九熙终于抬起被泪水迷蒙的双眼,鼻音浓重,却没正面回答。
“何九华,比起下馆子我更爱吃老李家的杏仁酥。”
“咱们酒店就建在他家对面。”
“我不想自己去买怎么办?”
“有酒店的服务生给少奶奶跑腿。”
尚九熙似笑非笑的抬眼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何九华,说出最后一个问题。
“何九华,我想吃老李家的杏仁酥了。”
何九华这次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贴近尚九熙的唇瓣,克制的问道。
“那我可以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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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荣兴大酒店的玻璃窗照进来,何老板靠在失而复得的爱人身上,一如当年一般拿舌尖勾着大名鼎鼎的歌星的柔软耳垂,软声央他唱歌。
只不过他不再叫他文博儿。
他问,何少奶奶能不能再给我唱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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